一般来讲，修行达到某种高度的人，才能看见山里有灵性的动物。在稻城亚丁调查的时候，接待游客的平措和梁波讲了许多事例。他们说，这周围的山里藏着许多动物，但是一般人看不见。从前有个活佛从云南的中甸来转山，他的几个伙伴想看看野兽，活佛抬起手臂，那些人果然从他臂膀下面望见动物奔走。活佛放下手臂，所有的景象又消失了。他们相信，一切山里的生物都是在佛的庇荫下出现的。除了每年的冬季以外，动物们都被“日松贡波”三座神山保护起来，心不好的人看不到。谁伤害了它们，谁就会受到佛的惩罚。如果有人到神山跟前打马鸡，回来的半路上会下大雨，会因为肚子痛而晕倒。乱打动物的人，家里的牲畜都要遭殃。即使自家的牦牛死在神山下面，村民也不敢拿刀子割肉，只能扔进水里，或挖坑埋掉。在藏区有藏族信奉的非人类生命，村民说到他们敬畏的几个神灵有这样的说法：
赞：住在山里，人们在山里砍树，采摘植物都会引起它的不满，如果人们不小心冒犯了他，就会招来报复。
鲁（又译为龙）：住在有泉水，有湿地，有大树的地方。他冬天睡觉的时候遭到冒犯，夏天就会来报复。
色达：是土地的主人，相当于汉族的土地爷，也不能随意冒犯。
西达：是指山神，但他也有大地主人之意。
聚：他具有精髓和精气的意思，主要跟人的共同行为有关。2006年10月在德钦的飞来寺和芒康罗布林寺的旺秋上师详细讲解了“聚”这个字的含义，在该地区生活的所有人的行为好一点，聚就丰富。开矿，砍伐树木等都是破坏聚的行为。聚会逐渐消失。春天两块田相距不远，其中一块比另一块还种的晚，收成却好，这就是聚的不同造成的。聚也跟个人的行为有关，比如一个果子，拿在一个不好的人手上，很快腐烂。但转到一个有福报的人手里，马上又变新鲜。一头牲口由一个人养着老生病，让另一个人养，却产很多奶。人刚出现的时候，行为很好，聚充满了周围的环境，所以有天生稻，早上摘了，晚上又长起来，不用烧火煮便能吃，味道好过任何食品。慢慢男女出现差别，相互发生性爱，又觉得很脏，便躲起来。于是出现房子，人开始收藏食物，产生了私有制，天生稻的产量就减少了。人发现东西可以收藏，想多多占有，于是出现偷盗，之后天生稻就消失了。有偷盗便有争斗，因而出现王来调节纷争，他不用干活，大家给他供养，他于是变得富有。以前偷盗是最坏的行为，大家都骂。现在偷盗太多，不算最坏了，聚也更加退化。以前亲友之间吵架都会害羞，如今亲友反目成仇的很多。以前嫁出去的女儿跑回家不光彩，现在离婚像儿戏。这些都跟聚的退化有关。小时候，霜下的越多越好，但是现在一下霜庄稼就完了，这是聚减少的缘故。以前偷盗很少，现在很普遍，以前野兽很多，放牛时每天都会看到动物，但现在变少了，不是杀光了，而是聚少了。雪达村的一位妇女说过这样的一段话：
从前，我们的上身病了，就到山上去看看有什么地方被破坏了，需要修复的就去治山的病，下身不好了就到山上去看看，总会发现有一些需要修缮的地方。我们身上的病都是对神山不敬造成破坏的反应。她的话让人联想到很多，山有病，人知否？雪山既是人崇拜的对象，也是人内心的镜像。山和人相互渗透，它也有欢喜，也有发怒，也有健康，也有病痛。旺秋上师说到，聚也可以通过做法事的方法恢复，在有山神，水神，地神处埋藏宝瓶，要有好的上师加持。家庭遇到大灾难，请大师做火供，也是以恢复聚来消灾免难。总之，要恢复聚，关键在于恢复人的行为和道德。人的所作所为，会影响到“聚”的盛衰，从而影响生物世界的运转，也影响到自己的生命。把以前互相割裂的，以“物”为对象的工作重点，转移到对人的关心上来。通过改变人的行为和道德观念，重新恢复自然和文化中的“聚”，恢复我们与土地的天然联系。
作者简介：郭净，男，1955年出生。云南大学民族史博士，云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。主要致力于文化人类学，影视人类学，文化多样性保护。主要著作有《中国面具文化》《心灵的面具：藏密仪式表演的实地考察》《西藏山南扎囊县桑耶寺多德大典》《幻面》《去远方》等。
本文摘自：郭净《雪山之书》
整理：朋毛吉
编辑：马文利
审核：郭净、晓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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